一路行来,走龙道两旁的林木早已由郁郁葱葱变得稀疏低矮。少数地方甚至已经出现了只在极北之地的高山上才会出现的冻土苔原。

这让冬落一度怀疑他是否还在伏龙山上。

冬落的速度越来越快,但是却再也没有遇到两条走龙道交会的情形。

不过这样也好,大道朝天,各走一边,省得遇见了又要大打出手,倒不是说冬落怕了他们,只是他嫌麻烦而已。

天地之间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威压,压得他有些胸闷。并非如他跟秦时月所说的那样,走龙道并没有压制他。

其实他还是能感受到一点走龙道的威压的,并且沿着走龙道越走越高,那股威压之感也越来越大。

只是他体内并没有修道之人延绵不绝的真气,也没有修武之人的那一口内气,所以他的感觉并不是很明显而已。

再往上走,针叶林也消失不见了,全都变成了广茂的苔原,有些地方甚至还有些许冰雪出现。

冬落偏头往四周望去,除了苔原,便是苔原。

苔原中间只有一条土黄色的走龙道一直往山顶延伸而去。

至于四周即没有其它人的身影,也没有走龙道。

天地之间,一片寂静。

有风带着点点湿气吹来,冬落浑身的疲乏瞬间便减去了大半。

冬落张开双手,闭上眼晴,用鼻子猛吸了一口气,一股天地入我怀的豪迈之感油然而生。

冬落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这还是他从踏上走龙道以来,第一次回头看,在这之前,他不是不想回头看,只是回头之后,是否还有路?

他不知道。

不过,等他回头了之后,才发现,来路犹在,去路仍存。

远处的山林小如绿色的地毯,铺在广茂的大地上,错落着延伸。

几朵洁白的云像是被镶嵌在天上一样,小小的,很可爱,冬落很想将他们揽入怀中,连同山间几挂瀑布彩虹,一同带回家中珍藏起来,等到什么时候想看了,就拿出来下酒。

“流云清风能几筷,细雨远山下酒菜,曲水流觞,不觉,绿蚁浸袍带。放浪形骸,难顾,青石眠奇胎。人生当为我浮一大白,愿就此醉卧山水外。”

冬落哈哈大笑,从芥子物中取出一壶洛阳城特有的杜康酒,就近找了一块青苔密覆的巨石躺了下来,看着远山,看着白云,大口大口的喝着酒。

倒不是他有多累,只是此情此景,他单纯的想喝上那么一口酒了。

在距冬落不远处的走龙道密林与苔原的更替处,有一个光脚的中年僧人托钵而行,面容刚正,缓缓而行。

每一步落下都从容而坚毅。

僧人出现的一瞬间,冬落就发现他了,只是路就在这儿,你走得,别人也走得。

只要在行路过程中,不要有什么磕磕碰碰,大家各走各的,就好了。

反正到最后谁都会走到自己的目的地的。

冬落猛灌了一口酒,屁股往旁边挪了挪,然后像一只毛毛虫爬行一样,滚到了旁边软软的苔原上,给僧人让出了道路。

僧人步履从容,神色平静,在路过冬落的时候,僧人停了下来,就在走龙道另一边的苔原上同样找了一块青石坐了下来。

中年僧人将手中的钵放在了脚边,从身后纳包之中掏出来一块饼,用力一掰,掰成了两半,隔着宽宽的走龙道递了一半给冬落。

冬落笑了笑,摇头拒绝。

中年僧人收回了手,然后自顾自的吃了起来。

中年僧人吃得很慢,冬落看来看去,从他的身上,只能看出来两个字,那就是,从容。

像山中雾,云间虹,天上白云,云下青松。

看了一会儿之后,冬落顿觉没趣,便不再看僧人,而是自顾自的喝起了酒来。

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杜康酒酒性绵柔醇厚,入口远没有渭城那玉米高梁小作坊里酿出的酒烈,但是冬落还是喜欢喝。

就跟喝惯了水一样,偶尔也要喝几口茶,人生才有滋有味。

冬落张大了嘴,将空空的酒壶放在眼前晃了晃,等最后一滴酒顺着壶壁滑落,然后一口接住。

冬落舔了舔嘴唇,心满意足的笑了。

酒喝完了,冬落起身,对着僧人笑了笑。

继续赶路。

前路虽然依旧看不到尽头,但冬落依旧还在前行着。

路走多了,时间走长了,内心难免有些迷茫与厌倦。

走着走着除了内心所剩无己的执念,但再无半点可以坚持的意义了。

就如同行走在冰山火海的交界线上。

走在那里面是没有时间这个概念的,也许只是走了一瞬,也许已经走了千年万年。

当然,走在走龙道上,似乎也是如此,脚下除了路并无其它。

“施主,回头是什么?”

冬落的身后传来的一句喝问,如洪钟大吕,醍醐灌顶。

冬落迷茫的回头看了一眼,“回头是路啊!”

中年僧人又大声的喝问道“那你的身前又是什么?”

冬落眼中的迷茫更甚了,“还是路啊!”

中年僧人气势逐渐拔高,“那你现在身处何处?”

冬落神色木然的答道“你这僧人好生奇怪,我身前是路,身后是路,我当然是在路上啊!”

中年僧人不再说话,只是一改之前的从容,加快了步伐,来到了冬落的身边,与他一同前行。

中年僧人一手托钵,一手合十放于胸前,闭目而行,嘴唇微动,默诵经文戒律。

坐是修行,行是修行,万里迢迢,一路苦行。

冬落眼中的迷茫更甚,之前他的眼中还有路的,当然,现在也是,只是由一条变成了无数条。

如果说,之前的走龙道是由两条合成的一条的话,那么现在的走龙道就是由一条变成了千万条。

冬落疑惑的看着眼前的千万条路,停了下来,抬起的右脚摇摇晃晃,迟迟不肯落下。

身前是路?身后也是路?那么我在哪里?

我在路上,那路又在哪里?

眼前千万条大道,那一条才是我的道?

冬落眼中的迷茫越来越多,原本清澈的眸子越发的浑浊。

路有千万条,可如果没有一条是我的,那么我又为何要去走它们呢!

难道我自己就不可以走我自己的路吗?

难道我自己就不可以走出一条专属于我自己的道路吗?

正当冬落焦急问心之时,僧人弯曲手指,轻轻往钵上一扣。

咚!

如木鱼声响彻深山古庙。

如春雷炸起于屋檐廊下。

冬落的眼中猛然露出了一抹精光,抬起的右脚狠狠的往路外踏去。

一步落下,天地倒转,冬落瞬间恢复了清明。

中年僧人念了一句佛号,“南无阿弥陀佛,施主,你终于悟了。”

眼前走龙道依旧,只是冬落一脚已经踏出了走龙道,踩在了苔原之上。

冬落也双手合十一礼道“多谢大师开悟。”

中年僧人低头看向左手的钵,钵中有一钵清水,僧人一扣之下,涟漪阵阵。

荡起的水波不停的碰撞着钵边,然后又碰撞而回,原本整齐划一的水纹,瞬间变得凌乱不堪,一片狼藉。

冬落没有再顺着走龙道往上走,而是直接沿着苔原往山顶走去。

虽说三千走龙道,步步皆登高。

可是那终归是别人的登高之路。

与自己又有多大的关系呢!

如果按照别人的路走,那么走再远也不过是别人所能走到的尽头而已。

终生再很难有新的超越了。

冬落直接舍弃了原先的走龙道,直接选择踏苔原而行,走到哪儿是哪儿,走到哪里是哪里。

中年僧人与冬落并肩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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