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生早想把香竹先生请到竹菊坊来说书,省的跑来跑去地浪费时间,挑了靠外面的一套房子,已经叫滚地龙仿照一树桂花馆香竹先生书寓的摆设布置好。

他一大早急匆匆地去一树桂花馆请香竹先生,却忘记了那边的人都是晚上不睡觉的夜猫子,这个时间都在被窝里睡觉呢,哪里会有人起来?

果不其然,一树桂花馆大门紧闭,整个房子静悄悄地。

滚地龙拍了半天门,手都拍肿了,终于唤醒了一个大茶壶。他揉着睡眼开门出来,嘴里兀自嘟囔着不干不净的几句牢骚,一见门外站着上海滩风头正劲的顾水生顾先生,连忙把牢骚话吞进肚里,脸上堆下笑来,说了声:

“顾先生!稀客!好久没见你老人家了。这么早有何贵干?”

水生道:“我找香竹先生,不知在不在。”

大茶壶抬眼望望日头,笑道:“你老人家挑的好时辰,正好把她堵在被窝里,能不在么?快请进。”

水生随着大茶壶迈步走进厅堂,正待上楼,忽然响起一阵急鼓点似的脚步声,抬头一看,原来是花四宝花枝乱颤地从楼上跑下来,正与他撞个满怀。

“乖乖隆滴咚!这是哪位?看着好面熟耶!”花四宝眯起眼睛看着水生说道。

水生被她说愣了,摘下礼帽来,答道:“四姐!是我啊!”

“哎呀呀!原来是上海滩大名鼎鼎的顾先生!难为你老人家还记着我们这个小地方。前两日有人送我一辆鼎新的东洋黄包车,我想起顾先生还没有,就给他送了去。投桃报李,本以为他老人家会来看看我,道声谢,没想到肉包子打狗,连个响动都没有。”

水生红了面皮,讪讪地答道:“四姐,那什么,前两日我不是有事情绊着脚嘛!那什么,我今日是专程来谢你的。

“真的也?”花四宝转嗔为笑,头上的牡丹招蜂惹蝶似地一阵乱晃,“你怎么谢我?”

“那什么,你说吧,怎么样就行。”

“好的也!”花四宝立刻将白花花的胳膊插进水生的臂弯里,“我肚子正好饿了。走!你请我去霞飞路菲奥雷兄弟餐厅吃法国大菜。”不由分说,一把将他拉出了一树桂花馆。

水生心里叫苦不迭,本来是找香竹先生,不想半路杀出个花四姐来,口里却不敢说什么,低着头跟着花四宝往外走。

外面的滚地龙见二人出来也不由得纳闷:不是去请香竹先生么?怎么跟花四宝缠上了?这唱的哪一出呢?他慌忙拉着黄包车过来伺候。

花四宝亲热地拍拍滚地龙的肩膀,说道:“滚地龙,我和水生哥有事情要办,不用你拉车,坐我的马车去。你就待在我这里等吧。”

言罢,花四宝一转身,将两根玉指抵住嘴唇,打了一个尖利的呼哨。一辆漂亮的英国马车从房子后面绕出来,漆黑的车厢,配两盏洋式铜灯,擦得锃光瓦亮,由两匹高头大马拉着,转眼到了近前。马车夫跳下来打开车厢车门。

花四宝拉着水生上了马车,进到车厢里,面对面坐下,对车夫吩咐道:

“去霞飞路。”

车夫答应一声,鞭子一甩,驾着马车离开了一树桂花馆。

水生想起来以前好像见过这辆马车,于是问道:“四姐,这马车真漂亮。我那日在南诚信门口见师娘坐过,是不是这辆?”

“嘁!师娘怎么会坐我的马车?那是她自己的那辆。”花四宝撇着嘴答道,“这是英国宫廷马车,名叫贵妇镶金宝石,是老头子在威斯汀车行专门定制送给我的。本来是法租界独一份。后来师娘跟老头子大闹了一场,他只好也送了她一辆。这么着,法租界就有两辆贵妇镶金宝石了。嘁!”

水生一听这马车后面还有老头子的故事,连忙闭上嘴,一声不言语了。

这时候车厢轻微颠簸了一下,或许是车轱辘压了颗石子,花四宝借这个机会把自己变成了惊涛骇浪中的一条船,前仰后合地摇晃个不停,一把抓住水生的手,娇声说道:

“好颠呀!我都坐不住了,快过来扶着我嘛,你想看我跌破头还是怎的?”

水生禁不住她连拉带拽,没办法,只得抬起屁股来,弓着身子过去坐在她旁边,将双手平放在膝盖上。

马车走得很稳当,可是花四宝的身体还在不停地摇晃。

她靠住水生,贴着他耳朵说道:“你这样呆坐着,不是跟刚才一样么?你看我还是颠个不停。要扶住我懂不懂?就是搂住人家的腰嘛。”

说着话拉起水生的手,拽到身后,缠住了腰肢,然后将玉腿一伸,把脚搁在对面座位上,身体一仰倒在水生怀里。

“这样就好了。这样才不颠了嘛。”

水生被她搅得意乱情迷,浑身燥热难捱,只是想着老头子两辆马车的故事,克制心神,终不敢越雷池一步,心道:我只当怀里拥着个老虎灶罢了。

花四宝偎在他怀里说道:

“那日老头子把你在巡捕房舌战群儒的事情讲给我听。乖乖隆滴咚!水生,你做了香主大哥以后,咋像变了一个人似的?遣词用句,说起来一套一套的,连老头子都呆了。我们都搞不明白到底怎么回事。”

水生不好意思地笑笑,答道:“那什么,我不是老听香竹先生说书么?她书说得好,我听得仔细,就都记下了。这些一套一套的话都是跟她学的。”

花四宝立刻变了脸色,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坐直了身体,鼻子里哼了一声,说道:

“我就说么!你今日没来由的跑到一树桂花馆做什么?原来是找你的心上人香竹!哼!咱们现在就回去。”

水生连忙解释道:“四姐!我真的是去找你的,不是找香竹先生。”

花四宝忽闪着眼睛:“当真?”

“当真。”

“嘁!哪个信你的鬼话?那你说说看,为啥来找我?”

“那什么,不是说过了吗?谢谢你送我黄包车。”

“嘁!这是你瞎编的,已经听过一回了。你再编个新的理由出来。”

水生摘下礼帽,挠了挠方脑壳,搜肠刮肚想出个理由来:

“那什么,我跟洋人合伙搞一个中法大药房,以后免不了要吃法国大菜。我从来没吃过那玩意,怕露怯,所以要请四姐教教我吃法国大菜。可巧你正要去吃法国大菜。你先说了去吃法国大菜,所以我就没说去吃法国大菜。”

花四宝扑哧一笑,身子一歪,重新倒在水生的怀里:

“好人儿!慢着点说你的绕口令,看闪了舌头一会儿吃不了饭了。这个理由倒编得蛮不错,我喜欢,就信你一回吧。”

马车到了霞飞路。

花四宝拉着水生下车,依旧挽着胳膊,沿着马路便道向前走。路面铺的是清一色的铁黎木块,皮鞋踩上去有如弹钢琴一般,发出悦耳的咯咯嘚嘚的声音。花四宝这样一朵大花似的女人走在街上,哪个行人不去看她?8080xiash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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