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转瞬而过,天山派铸剑已毕,将龙泉封于箱内,倒是看不出什么区别。

只莘七娘急得跟火烧眉毛似的,恨不得第二天就能飞回长安,手起刀落,斩了那两个瘪三。奈何自家头领老神在在,她一个小喽啰急也没用。

袁天罡确实不急,自长安出发至瓜州三千余里,便是三百里加急也要走上十几天。西州至瓜州也有近千里,带着个孩子能日行七十里便算快的。

况且他收到信已是迟了许久,事已至此倒也不必赶这一日半日的时间。

出回鹘、过仲云、入吐蕃,满目战乱比之中原更甚。虽也有不长眼的想打这一老一少的主意,但稍有点常识的见到袁天罡那身绢甲便该知难而退了。莫说吐蕃,便是东边的大唐,甲胄这种东西也不是普通人能拥有的。

纵然他外面那身粗布袍子看着旧了些,但要是敢上前招惹,必要吃大亏。

此前游历,遇到劫匪基本都是莘七娘出手,权当磨砺。现下赶路要紧,自然是袁天罡扫荡过去。

即使如此仍旧花了半个月才到瓜州。

莘七娘拨开碎石,露出墙面上炭块画的简易图样,回头道:“大帅,看来是天藏星先到了。”

“嗯。”袁天罡看一眼那面具炭画旁边的密文,转身向东,“走吧。”

“是。”莘七娘草草擦了图画,小跑上前接过袁天罡手中的缰绳,牵马跟在身后。

瓜州驿和瓜州客舍相距不远,官商往来,人多眼杂,租僦居便成了不二之选。因而七拐八拐绕过集市,二人才在城东偏僻处再次看见不良人的标识。

袁天罡并不意外刚入巷口那院门便已打开,他本人自然不会被对方察觉行踪,但若连莘七娘的声音都听不出来,对方也枉居天藏星之位了。

清风拂面,未吹起二人半片衣角,棕黄劲装的青年身影突兀出现于面前五尺之内,单膝跪下见礼:“不良人李神福,参见大帅。”

袁天罡垂眼:“你什么时候也学会阿谀奉承了?”

将乱翘长发草草扎于脑后的青年抬头咧嘴笑了笑,这才站起身来,眉眼干净,双瞳晶亮:“早晚要学的,宜早不宜迟呗。”

话里有话。袁天罡神情均藏于面具之后,暂未戳穿。

“嘁,狗腿。”莘七娘倒是没听出来弦外之音,扮了个鬼脸,将缰绳丢进李神福手中,“你这么懂事,怎么也不来讨好讨好本姑娘?”

“就你个刚入不良人不到一年的天机星,要功夫没功夫,要资历没资历,我凭什么讨好你?”李神福嘴上欠着,手下倒是乖乖牵着马与莘七娘并肩。

“行了。”袁天罡开口,二人同时噤声。

“咳,此处属下已打探清楚,绝对安全。”李神福收了插科打诨的模样,正色道,“至于京中情况,属下需详细禀报。”

进院落锁,李神福领着莘七娘去拴马。袁天罡入座中堂时茶已泡好,一旁的盘里还摆着三枚玉露团。

莘七娘迈进门来,一眼便锁在那精致点心上,不由得咽了咽口水。京城的玉露团,她少说也有大半年没吃到了,隔着几丈远都仿佛能闻到那股沁人心脾的香甜。

“你带来的?”袁天罡看向随莘七娘身后而入的李神福。

“宣阳坊的玉露团,口感比平康坊的润些,也酥些,大帅尝尝?”青年明朗的笑容未变。

袁天罡没动筷,只对着莘七娘点了点。少女欢呼一声,撒了欢地扑上来,抓起一个便塞进口中,满案酥渣。

“菓子酥润,需舍得下脂膏。”袁天罡看向坐于下首的人,语气平平,“你有话要说。”

“大帅明鉴。”李神福随手递给快把自己噎死的莘七娘一盏茶,目光却依旧锁在自家首领身上,“陛下年纪尚小,朝堂上下欺瞒,掩耳盗铃。大帅离京这些日子以来,宦官扬眉吐气,便连我等有时也不得不避其锋芒,阿谀奉承之事便是不想学也不得不学了。”

“田令孜他敢!”小姑娘被糕饼憋得满脸通红,硬从口中囫囵挤出几个字来,被袁天罡扫上一眼,扁了扁嘴,不敢说话了。

“如今旱蝗接踵,赤地千里,颗粒无收。”李神福也没应她,继续说下去,“若想吃上这一口糕饼,用民脂民膏替猪油许还能省些银子。”

袁天罡沉默片刻,方才缓缓道:“你可知,不良人那封报杨知至奏表的信,被人换过了。”

“大帅恕罪。”李神福这一声告罪着实敷衍,只脸色数变,抬头肯定道,“是杨复恭。”

袁天罡清楚信鸽一事难防,原也没有怪罪他的意思。信鸽送出后千里之遥,想截留自有不下百种手段,往日不过是凭借积威使人不敢轻犯罢了。

“……”见大帅并未回应,李神福复沉吟半晌,犹疑道,“您似乎并不急于回京?”

“说说其他情况吧。”袁天罡没有就这一话题继续下去。

“是,”李神福应声,也端起茶盏抿一口,道,“近年南诏频犯雅州,年初高骈凭此前破南诏之功得调西川节度使,领天平、昭义、义成三镇亲兵上任。”

莘七娘嘴快:“西川常年遭劫掠,哪里养得起这许多人?”

“因此高骈一到任便停了突将营的军饷。”李神福随口道。

“是那个几年前破格募兵,成都将被南诏攻陷时,血战力挽狂澜的突将营?”莘七娘目瞪口呆,语调不自觉提高,“高骈疯了吧?”

“这还不算呢?”便是李神福也忍不住露出一丝讥讽,“四月,突将营闯进节度使官邸对峙,咱们英明神武的高节帅可是跳进粪坑里才逃过一劫。”

“噗嗤。”莘七娘没能忍住笑声。

“天平亲卫不敌突将营勇猛,便杀良冒功。”李神福则平平静静浇下一瓢冷水,“六月,突将营连其全家老小均被高骈砍头,尸体顺岷江而下。”

笑容僵在脸上,莘七娘新荔般的小脸扭曲成滑稽的形状,剩下的那个玉露团再吃不下了。

“南诏如何?”袁天罡只冷淡发问。

“西南安宁。”李神福清楚大帅的意思。

如此,数千条包括婴孩在内的人命便被轻轻揭过。

“高骈调任,三镇空虚,可有动乱?”袁天罡再问。

“大帅所料无差。”李神福叹了口气,“三月,感化军兵变;四月,狼山镇造反,聚众一万,连克苏、常;五月,义成滑州造反;六月,天平冤句造反,卢龙镇兵变。”

“卢龙镇?”莘七娘也不由得紧张起来。河朔三镇卢龙、魏博、成德自安史之乱起便是大唐心腹之患。卢龙镇守幽州,地势险要,辖区亦是三镇之最。这个节骨眼上,要是卢龙也反了……

“李茂勋杀了纳降军使陈贡言,打着陈贡言的旗号,攻幽州,败张公素,自称卢龙留后。”李神福一笔带过,“我出长安之前,任命李茂勋为卢龙节度使的诏书已经拟好了,想来不会有什么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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