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宁披着一件深色斗篷,将面容遮掩宽大的斗笠中,随同六扇门的同僚,缓步踏入黑市的街巷。
“方大人,此处名叫‘婆刹街’,是从各地奔赴京城的难民所取。您别看汴京繁华,好似遍地生金,实则多得是阴邪的老百姓,他们苦日子过够了,便横生出不轨的心来,多做些蝇营狗苟的买卖,我们与开封府想管,但真的管制得太严,那些人就会冲到府衙门前,又哭又闹,更有甚者,一头撞死在开封府前的石狮上,影响极大。所以我们行事也须低调些,真遇上什么错处,不法之徒,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这样得过且过了。”同僚前脚刚踏进婆刹街,就拉着方宁到无人的巷尾交代起来。
方宁视线扫过整个黑市,灯火稀疏,人影绰绰,就连空气中都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和隐隐的腥气,实在让人心生不悦。
她淡淡道:“法不外乎人情,理不外乎人心。六扇门与开封府整治力度不足,一味打压,断了他们生计,又不给他们谋出路,他们当然会走极端。他们以命相搏,你们便做事不理了?你们用来逃脱责任的说辞,也太好听了些。”
同僚被噎得说不出话,算是见识了方宁的冷言冷脸,默默为自己捏了把额汗,“方大人所说有理。您请吧。”
方宁点到为止,没有继续与下属争论个对错,当下满心都在想着竖瞳的事。
巧合频出,定是蹊跷。
猛兽蛋兴许能为她解开疑惑。
想罢,她脚步更快,穿过狭窄的巷道,目光扫过两旁摆摊的商贩。
整个黑市中,卖的东西五花八门,从稀有药材到违禁兵器,层出不穷。
方宁的目光最终停留在黑市最角落的一个小摊上。
小摊位摆着几颗奇异的蛋,蛋壳上布满了乱七八糟的纹路,还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摊主是个瘦削的中年男子,见方宁对自家的蛋感兴趣,脸上带着几分狡黠的神色,搓着手,笑呵呵的躬身一礼,道:“这位客官,您可真是识货。这些可不是普通的蛋,这叫神奇小蛋。”
“还名儿挺幽默。”方宁噗嗤一笑,伸手触摸着几个蛋,只觉得指尖冰冷如摸到冰块,拧眉道:“有多不普通?我摸着如此冷,还能孵化吗?不对吧。”
摊主的笑意忽凝滞片刻,嘿嘿一笑,露出满嘴黄牙,眼里精光闪闪的打量起方宁一遍后,鄙夷的勾勾唇角,“果然是小女子,不识货啊。若是买不起,也别站我摊前,我不做穷鬼的生意。”
方宁藏在宽袖下的紧了紧,真想一拳打过去,让他满地找牙。
但为了大局,她还是强忍道:“店家,我不是汴京人,小地方来的,当然不识货。但我有钱啊,十两金,二十两都好说。你同我说说,到底有什么特殊?”
摊主视线扫到方宁鼓满的钱包缝隙,闪出金色的光泽,嘿嘿一笑,压低了声音:“御锦园想必你也不知道是哪里。你只需要知道这是宫里的货,而且还是经过特殊培养出来的。宫里皇上娘娘有的,你也有。买皇家蛋,品帝王人生。”
方宁眉头微皱,心中疑惑更深,掏出一锭金子,摊在掌心,“我要一颗。但店家,我也不是傻子,空口无凭,你说是宫里出来的,还与众不同,却没告诉我具体的进货渠道,我怎知道这蛋是真是假?又如何能放心呢。万一追究起来,我被抓了咋办?不仅蛋财两空,人可能都要没了。”
摊主眼中贪婪毕露,瞧着方宁手心的金,就要伸手去抢,但见方宁收拢掌心,扑了个空,只好如实交代,“是真的。你要是不信啊,可以去对面那间我的屋子里看看,我与那御锦园管事的每一笔交易,都有记录,骗不了人。不过姑娘,我们可说好了,这蛋一旦售出,概不退还啊。黑市就这个规矩。”
方宁让那同僚随店家去寻了账本,果真见到那管事与摊主的分成记录,心中已有了计较。
旋即,她收起一颗猛兽蛋,说明自己身份,拿着账本转身离开了摊位,临行前只交代下属一句,“这里的摊主与所有东西,一同送到开封府控住,而后再去寻你的沈大人,他最会处理这群泼皮,若真遇到寻死觅活的,他也能游刃有余。不给沈昱找点活干,我天天给陛下当牛作马,心里也不好受啊。”
离开黑市,方宁迅速回到宫中,直奔御锦园。
她急拍三声铜环,惊得园里的猛兽仰天长啸。
“又是谁啊。”御锦园的管事开门,见来人是方宁时,吓得后退了一步,神色露出一丝慌乱,“道长?”
方宁也不绕弯子,直接进屋,将猛兽蛋与黑市要来的账本放在桌上,冷冷问道:“这些蛋,是你卖出去的?”
管事脸色瞬间一变,两只眼左转右转,欲言又止。
方宁见其似是在找理由脱罪,冷笑道:“放聪明点。我敢这么问你,就是不怕你任何虚词。你再敢抵赖,欺上瞒下,就是欺君,诛九族。”
管事吓得一个哆嗦,脸色煞白,只能颤声道:“道长,饶命啊。我可以把这些日子赚来的钱财都给您,这事儿可不能让皇上和皇后娘娘知道啊。”
方宁死水一般沉寂的眼一瞬不瞬地盯着管事,质问道:“你真是好大的胆子。既然害怕被陛下知道,就没想过有朝一日,这些猛兽一旦孵化,在汴京得闹出多大的风波。”
管事听完,反倒是松了口气,连忙道:“道长,这是误会啊!这些蛋确实是我卖出去的,但都是无法孵化的废品,我交易前暗自加了点猛料,您估计也看到了,每个蛋都闪着点光呢。那是我特意搞得,不会让它们出生的。我只是想赚点外快,绝没有让御锦园的猛兽外流啊!”
方宁盯着他的眼睛,似要将他的谎言看穿,直到那管事主动从桌上将猛兽蛋狠狠砸了,蛋壳碎落一地,露出分明的晶莹蛋液,与完全未有受精的蛋卵,才终算相信。
管事指着蛋黄,对天发誓,“道长,你既然去过黑市,你一一砸碎去看便是。我没那么大胆子。”
方宁见他神情恳切,虽有疑虑,但也知再问不出什么,冷峻道:“这件事我会禀告皇上,你最好祈祷没有其他问题。否则......”
方宁从御锦园出来,如水月色洒在宫墙之间,脚下的青石板路泛着微冷的光。
她手中提着一盏宫灯,昏黄的烛火在风中摇曳,将影子无限拉长。
走了几步,她速度一缓,微微侧耳,试图捕捉那若有若无的动静,但除了风声和自己的呼吸,似乎什么都听不到。
又过几步,她脚步更缓,接着停住,整个人僵在原地。
因为她发现,身侧的宫灯光晕在地上映出两个影子,一个属于她,另一个……
她心中一紧,那影子正悄无声息的与她的影子重叠在一起,逐渐靠近,似乎要贴在她身后。
“是人是鬼,咱们镖上见真章。”方宁猛地转身,手中早已握紧的隐星镖瞬间飞出,划破夜色,直指那影子的方向。
然而,镖尖刺入的只有空气。
身后空无一人。
???
怎么回事。
方宁眉头紧锁,收回隐星镖,低头一看,却见镖尾竟然缠着几根细长的棉线,在烛光下泛着微微的光泽。
她伸手捏起那棉线,指尖轻轻摩挲,心中陡然一沉,暗道:“雪缎,这是宫里上等宫女才会用的面料,质地细腻轻盈,保暖性却强。刚才我那一镖,虽没用全力,但也不能被轻易躲过。对方竟然能如此快的逃脱,看来这皇宫里还真是卧虎藏龙啊。”
她面色沉沉的看着高耸宫墙,仿佛一张无形的网将她笼罩其中,一阵寒意从脊背窜上心头。
方宁快步回到皇后偏殿,正欲将今日所闻所见先告知皇后,就听见皇宫西南方传来一阵喧哗声。
她循声去找,就见几名宫女惊惶失措地从贵妃宫殿内跑出来。
一宫女惊慌失措的跑去找太医,路过见到方宁时,忽然转过头,跪地求着:“道长,不好了!贵妃娘娘的殿里出现了巨兽的鬼影,贵妃娘娘被吓得提前生产了!您快去看看,能不能驱邪避害啊。若娘娘的孩子出了事,我们可都要赔罪啊。”
方宁立刻赶往贵妃殿,因着她女子身份,且能驱邪,并未受到宫女阻拦,很快进了内殿。
殿内一片混乱,蒋贵妃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如纸,额头上满是冷汗,乌黑长发散乱地铺在枕边,几缕发丝被汗水黏在脸颊上,尽管五官疼得皱紧,但依然能看出是个妖冶美人。
她的双唇毫无血色,微微颤抖着,口中喃喃自语:“去找皇上,有人要害我。我要生了,快去找皇上。”
方宁见蒋贵妃寝衣下却被大片血污浸染,忖着那句“有人要害我”,不禁惴惴不安。
是争宠的戏码?那可真够拼的。
不是说是巨兽的影子,为什么那么坚定是有人加害?
方宁未来得及细想,殿内原本摇曳的烛火忽然间齐齐熄灭。
刚刚还被凶兽吓破胆的宫女太监们,现在更害怕了。
黑暗如潮水般涌来,将整个空间笼罩。
殿内尖叫声、哭号声、太医的慌乱声不断。
“点火啊,喊个什么劲儿。”方宁预感不好,快速从最近的宫女身边搜到火折子,摸索着去重新点燃烛火。
在烛光重新亮起的一刹那,一道巨大的兽影赫然出现在殿内角落。
那虚影由小变大,很快占据住一面墙,身形庞大如山,四肢粗短,头颅巨大,四肢与躯体的大小有些怪异。
方宁正打量着,琢磨要不要靠近观察,忽然巨兽伴着一声巨大的嘶吼,缓缓张开口,露出森森獠牙,卷起一阵无名冷风,直接把紧闭的内殿门给“哐当”吹开。
“鬼啊。”刚还惊魂未定的宫女,彻底疯了,手中的烛台狠狠往门外砸去。
“是皇后。”方宁先一步反应过来,殿门前站着刚刚赶来的皇后。
她手里的隐形镖极速飞去,将那烛台一分数瓣,才救下皇后。
皇后脸上错愕、惊怒与担忧交织,还未来得及怪罪已经吓傻跪地的宫女,就听床上的蒋贵妃发了疯的惊呼,指着皇后道:“是她!她就是那只凶兽!她要吃了我!”
殿内众人一片哗然,很快噤声。
而再看那巨兽鬼影早不知所踪。
皇后脸色变了又变,但很快恢复了平静,走上前,柔声道:“贵妃妹妹,你受了惊吓,先把皇子生下来,其他的本宫不会怪罪你与你的宫人。”
蒋贵妃神色更添恐惧,下身的血也因惊恐失衡,而难以控制,挣扎着要躲开皇后,求饶道:“宫里已经死了很多人了。姐姐,你看在我安分守己的份上,饶我和我未出世的孩子一命吧。”
“大胆。本宫念你生育有功,不愿与你计较,但你若再信口雌黄,扰乱后宫,我必追究。”皇后雍容华贵的脸上愠怒更重,连带着口气也重了不少,冷眼扫视着众人,“今日之事,但凡传出去一个字,本宫必拿你们是问。御医,生子!”
御医打了个激灵,连带着稳婆一同,按住蒋贵妃。
殿内乱做一锅粥,方宁退在一侧,观察起整座内殿构造。
她总觉得那凶兽的影子有些熟悉,不像是鬼影,反倒真像某种猛兽,但心里却也没参照,一时想不起来名字。
还有那忽然明灭的灯光与恰好打开的殿内,更是可疑。
哪只凶兽能聪明到如此程度?这气氛倒是被它拿捏的刚好。
要不是自己机灵,皇后的脸必定被那宫女的蜡烛撞到,不会被烧伤,就会被砸伤。
想罢,她视线缓缓落入床榻上的蒋贵妃,见她不依不饶,口口声声喊着“陛下,救我。皇后娘娘要杀我,她是凶兽所化,这个孩子我必生不下来了”,心里越发觉得此事绝不简单。
“太后驾到!”随着一老态龙钟的传呼,内殿门被再次打开。
一年迈的公公,佝偻着身子,弯腰搀扶着一气度非凡的女人进殿。
殿内的气氛骤然一紧,众人纷纷屏息凝神,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太后身穿深紫色凤纹锦袍,步入殿中,扫了眼全场,眉目间透着从容与睿智,双眸深邃如潭,仿佛能洞察一切。
她目光落在皇后和贵妃之间,微微停留,随即淡淡开口,“皇后,暂且退下。”
短短几个字,仿佛一道无形的命令。
“是,母后。”皇后乖顺地弯腰,面上只剩一片顺从,微微躬身,悄然退下。
等皇后离开内殿,太后慢慢坐在蒋贵妃床榻一侧,为她抚顺发丝,轻声道:“你且乖乖生子,今日之事,哀家自有定夺。”
“是,是。”蒋贵妃不愿对上太后那似能洞穿一切的眼,只是平静躺下,任由稳婆为自己疏通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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